新兵连选兵那天

＂咚咚咚！＂宿舍门被拍得震天响。

＂王建军，快开门！连长喊你去操场集合，首长来选兵了！＂门外传来洪班长急促的声音。

我头也没抬，继续埋头啃着那本破旧的高中物理书：＂班长，麻烦你跟连长说，我还得再看会儿书。＂

初秋的阳光透过泛黄的玻璃窗洒进来，照在我的书本上。这是1979年，我刚入伍的第三个月。

记得刚来新兵连报到那会儿，连长韩守业把我叫到连部，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好一会。连部的墙上贴满了各种标语，空气里飘着浓浓的烟味。

＂小王啊，听说你是高中毕业的？＂韩连长叼着烟卷问我。

＂嗯，差几个月才毕业就参军了。＂

韩连长踱着步子，突然压低声音：＂这样，以后有首长来挑兵，你就躲起来，就说肚子疼。＂

我一脸懵：＂为啥啊连长？＂

＂你小子成绩好，得留着参加军校考试。这不马上要选技术兵了，要是把你选走了，可就白瞎了。＂

从那以后，只要有领导来选兵，我就被关进宿舍看书。说实话，刚开始我挺不是滋味的。大伙儿顶着烈日训练，我在宿舍吹着凉风看书，心里总觉得对不住战友们。

我是农村出来的，爹在村里教书。虽说日子过得紧巴，可从我记事起，他就一直念叨：＂再穷不能穷教育。＂全村就我一个考上了高中，可家里为了凑学费，连年都揭不开锅。

那年头，当兵是件特别光荮的事。我参军那天，全村的人都来送我，敲锣打鼓热闹得很。可我心里清楚，要不是实在供不起我上学，爹娘也不会这么痛快地让我去当兵。

新兵连里有个叫张建国的老乡，比我大两岁，是我们村的。他爹跟我爹是发小，常来我家串门。每回见了我都说：＂建军啊，你可得争口气，考上军校，给咱们村长长脸。＂

张建国初中没毕业就去生产队干活了。他力气大，训练刻苦，新兵连练刺杀、投弹样样拿第一。可每到休息时间，他就爱趴在我旁边看我念书，还总是一脸羡慕地问东问西。

有一天晚上，他突然问我：＂建军，你说我要是也上过高中，是不是也能考军校？＂

月光下，我看见他眼里闪着泪光。

那时候，连里每天早操前都要跑三公里。张建国总是跑在最前面，还不忘回头冲我喊：＂快点啊，书呆子！＂

可我知道，他是在替我挡风。每次跑完，他的背心都湿透了。
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。我在宿舍看书，战友们在外面练得汗流浃背。说心里话，我挺过意不去的。可每次我想出去，连长就板着脸把我轰回来：＂给我好好看书！这是命令！＂

直到有一天，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。

那是个深夜，我偷偷溜出宿舍想去厕所。经过连部时，看见里面还亮着灯。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，透过窗户往里瞧。

只见连长正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，桌上堆满了资料。张建国站在一旁，帮着整理文件。

＂连长，您也歇会儿吧，这都半夜了。＂

＂不急，这些军校考试资料得赶紧整理出来。小王那小子有出息，可不能耽误了。＂

我听得鼻子一酸。原来连长一直在默默地为我操心。

没过多久，军校考试的日子就到了。那段时间，全连战友都在帮我。有人主动值班，让我能安心复习；有人从家里捎来咸鸭蛋，说是补补脑子。

。我觉得不好意思，他就嘿嘿一笑：＂等你当了军官，可得罩着我啊！＂

考试那天特别热，我刚走进考场，就看见连长和张建国在操场上来回踱步。等我考完出来，他们立马围上来。

＂考得咋样？＂连长紧张地问。

＂还行吧。＂我心虚地答道。

＂行就好，行就好。＂连长搓着手，比我还激动。

张建国在一旁直傻笑：＂我就说建军行，准能考上！＂

一个月后，录取通知书来了。我被**军事工程学院录取了。

全连沸腾了，战友们把我抛到天上又接住。连长破天荒地拿出一包烟，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支：＂今儿高兴，都抽一根！＂

晚上，连里摆了一桌接风宴。酒过三巡，张建国醉醺醺地搂着我：＂建军，我替咱爹妈高兴！＂

我重重地点头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
可就在这时，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。我爹在村里教书时突发脑溢血，生命垂危。

我一下子慌了神，连夜赶回老家。到家时，爹已经醒了，躺在土炕上，眼神涣散。看见我进门，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：＂儿啊，听说你考上军校了？＂

我＂嗯＂了一声，眼泪就掉下来了。

＂好，好啊。＂爹虚弱地说，＂爹这辈子没出息，就指望你了。＂

我握着爹的手，心里难受得要命。家里本来就穷，这下爹又病倒了，我该咋办？

回连队的路上，我心里一直打鼓。要不要放弃军校，回家照顾爹娘？

韩连长知道后，把我叫到办公室：＂我都听说了。这样，我托人跟军校说说，让你先休学一年。＂

我一愣：＂这样行吗？＂

＂怕啥，我都打听好了。你先回家把爹照顾好，明年再去上学。＂

张建国也拍着胸脯说：＂你放心走，我让我爹多照应照应叔叔阿姨。＂

就这样，我休学一年，回家照顾爹。那一年，我白天在村里教书，晚上去镇上诊所打工。慢慢地，爹的病好转了，家里的日子也见了起色。

第二年开学前，韩连长特意请了假，亲自送我去军校报到。在火车站，他拍着我的肩膀说：＂小王啊，到了学校好好学。别人能做到的，你肯定也行！＂

张建国也来送我，还特意带来一袋家乡的咸菜：＂这是我娘让带给你的，说让你别想家。＂

多年后，每当我回想起在新兵连的那段岁月，总会想起连长把我关在宿舍看书的日子，想起战友们的无私帮助，想起那些难忘的点点滴滸。

现在我也当了连长，每次遇到像当年的我一样有潜力的兵，就会想起韩连长。于是，我也学着他的样子，耐心地教导、默默地付出。

日子飞逝，转眼间，我也到了该退役的年纪。收拾行装的那天，我翻出了那本泛黄的高中物理课本。书页已经起了毛边，扉页上还留着战友们的签名，和连长的字迹：＂好好学习，为国争光！＂

我轻轻抚摸着这行字，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被＂关禁闭＂的日子。窗外，依旧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嘹亮的号子声，恍如昨日。

在我的办公桌上，摆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。照片里，年轻的韩连长和张建国正笑着看向镜头，而我，正捧着那本物理书，傻傻地站在中间。

时光荏苒，韩连长和张建国都已经离开了人世。可每当我看到这张照片，就觉得他们从未走远。。

窗外，又传来了新兵们的练习声。我放下手中的书本，走到窗前。秋日的阳光依旧明媚，晒得操场暖洋洋的。新兵们整齐的步伐声中，仿佛依稀能听到当年我们的回声。